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40章 萬字 (1)

關燈
偌大‘石室’變成了正在融化的空心蠟塊。

連嬰感到腳下發軟, 逐漸黏稠,黏稠裏又傳來一種掙紮的聲音。

“這到底是什麽東西?!”灰婪嫌惡地擡腳, 本來灰色的‘石塊’在火光中褪色, 變成一種惡心的蠟黃。

連嬰沒有回答他,她驚疑不定地環顧周圍,現在融化的速度不快, 但那種掙紮的聲音越來越大,就好像...整個石室的內壁,都嵌著覆生的死人。

火線迅速蔓延, 卻不是鋪天蓋地隨意撲朔, 而是沿著某種特定的路線, 攀上穹頂,在距離燈巢一段距離停住。

發現無法前進, 火線分成數支,又沿著墻壁燃燒下落, 這種詭異的景象令連嬰異常吃驚。

火焰燃燒地速度加快, 整個圓弧形石室被條條火線照亮,那些石磚漸漸露出真容, 半透明的質感中鑲嵌著模糊的人面,竟然每一塊裏都有!

“這是‘陰陽蠟棺’!”

連嬰聽蔣老太驚呼,猛地一震, 是了,她怎麽沒有想到!

所謂陰陽蠟棺,是一種獨特的封印秘術,取冥河水和屍油煉制成巨大蠟塊, 將那些能夠穿梭境界的精靈鬼怪浸封其中, 不僅能夠限制其行動, 還能模擬陰陽界穿行的環境。

被封印者沈入幻境,似乎在無邊孽海掙紮,無法蘇醒。

好笑的是,開啟這陰陽蠟棺卻異常容易,這玩意兒本質上和普通的蠟沒什麽區別,都是遇熱融化。

連嬰為什麽沒有想到---因為她實在想象不到,竟然有人這麽大手筆,將陰陽蠟棺當作磚石,一塊塊層疊壘好,建造出這樣龐大無邊的石室。

她不敢置信地放眼望去,廣闊地面,弧形墻壁,高高穹頂,每一塊磚都是一座陰陽蠟棺,每一具棺材都埋藏著一具屍體,他們死後沒有瞑目,反而猙獰詭笑,等待著重見天日後興風作浪。

“這些棺材裏封印的都是什麽?!”

“我怎麽知道?!”

“你們家建的你怎麽能不知道?”

蔣老太一著急都卸了慈祥腔調,話裏滿滿的火星。

連嬰低聲道,“估計是制造失敗的五竅出馬...”

“這麽多-----!!!”

“現在到底該怎麽辦?”灰婪動了動耳朵,他的聽覺更為敏銳,察覺到那些蠟塊融化飛快,一面面蠟墻裏已經是渾濁黏膩的油波,而其中的屍體就像泥漿中的黃鱔,拼命擺動想要出來。

突然腳上一痛,灰婪低頭,只見一顆裹著‘泥漿’的頭顱竟然鉆出蠟塊,尖銳的犬齒咬上他的靴子!

灰婪頓時感到一陣惡心,猛力一踢,那東西‘哢嚓’一聲彎折,‘咕嚕咕嚕’地滾到一邊,卻突然回眸一笑,黑洞洞的眼睛下是兩排疏漏的腐朽牙齒,詭異地扯出一個弧度,再一眨眼,灌水皮球似的沈在蠟磚裏。

火光明亮,勾勒編織成一個燃燒的囚籠,蠟的氣味非常刺鼻,說不清的濃烈香氣在空氣中彌漫,讓人暈眩。

四面八方都是這樣的情景:剔透的黃色中,萬千頭顱、萬千手臂、萬千無聲呼喊,人體扭曲成難以想象的姿態,如諸天神佛,千姿作舞,可惜舞態僵硬吊詭,如另一個世界的祭祀狂歡。

連嬰咬緊下唇,感覺胸口陣陣窒息,如果就這樣退出,這裏就會被融化的蠟汁和萬千屍體掩埋。

設計的人想得很周全,一旦有人融化蠟塊,不是陷入蠟汁沼澤中,就是被潛藏的屍體幹掉,如果動作快逃出去,這裏也會徹底坍塌,蠟汁裹著屍骸傾流而下,將甬道堵死---那麽所謂的秘密,就再也不會被發現。

可世上所有風水局,都會有一處生門,這是遵循世間至理:有生有死,輪回流轉。

世間萬物,無論自然還是命途,一切如此。江河總會匯入湖海,惡孽定有報應降臨。

沒有什麽長長久久,沒有什麽一定如是,兜兜轉轉,卻發現終歸成圓。

不過是,時候未到,來得悄巧。

她擡起頭,仔細環顧,最終目光移到穹頂,看燈巢四周爍爍花火,蠟汁嘀嗒,可燈在的那一塊兒磚石,卻依舊安然。

燈下黑!

最燦爛光明處,才最容易忽略。

“我們得想法子上去,我懷疑生門就在燈巢後面!”

“是,我說四周都融化了,這燈卻沒掉下來。”蔣老太高興喃喃道,又茫然,“我們怎麽上去,這可太高了...”

“這地方就沒想讓人上去。”連嬰聲音沈沈,“這些蠟塊比石頭柔軟,即使沒有融化,鼠仙也能依靠利爪扒著爬行。”

“但蠟塊融化也有個好處,蠟油吸附性強,我們也能試試。”

“這麽長的距離?!”蔣老太有些絕望。

連嬰望向灰婪,“你先上去,看看燈後是什麽情況。”

灰婪點頭,化身成鼠,猛地躍上墻壁,有些部分半化不化,非常柔韌,很是好抓,但越往上靠近火焰,蠟墻便異常黏膩,拔出爪子都帶著融化的蠟油絲,仿佛在泥潭裏跋涉,時不時地還有潛伏的屍體,突然張開大口,伸出手臂,狠狠撲向灰婪。

兩人在下面看得驚險,為他揪心,連嬰緊緊蹙眉,突然感覺那大廳四周的黑暗處,有什麽聲響傳來,那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在火焰劈啪中也格外清晰,仿佛有人奪命疾奔---

黑暗中,漸漸露出那東西的真容。

不,是那些東西。

無法用語言描述...甚至沖擊翻覆著脆弱的神經---那場景深深映在連嬰三人的眼中,終身難忘。

灰暗的恐懼,自深淵中蜿蜒而上...那種可怖不是來自陌生的,超脫常理的外形...而是...

無法解釋的輪回,悄然流轉。

黑暗中,是冰冷如鏡面的蠟墻。連嬰本來是這樣想的。

可現在,從那難以窺探的漆黑中,奔逃出來三個渾身裹滿蠟汁的人,他們急促喘息,一邊跑一邊大聲交談,“原來燈後也是石室,不過這石室也開始融化了!”

他們跑到明亮處,看清了大廳的情況,也看到了連嬰他們。

他們的眼中同樣浮現出深深的恐懼。

“你們...到底是誰?!”

那分明是三張熟悉的面孔,那分明是!

連嬰望著那個一模一樣的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氣。

...

灰婪扒在接近穹頂的地方,望著下方的詭異場景難以動彈。

另外三個一模一樣的‘連嬰’、‘灰婪’、‘蔣老太’也望著他們失聲。

在這樣詭異的時刻,連嬰反而反應得更快,她擡頭,沖灰婪大喊,“你不要受影響,下面我來處理,專心!”

灰婪被她的聲音喚醒,咬了咬牙,強迫不看下面那張和自己一樣的臉,專心倒轉著向燈巢爬去。

連嬰略一遲疑,走向那個‘自己’。

兩人一打照面,都覺得奇異而吊詭,不是通過鏡子,而是真的另一個自己,活生生地站在這裏。

試探著指尖相觸,潔白纖細的手指纏繞在一起,對視時露出心有靈犀的笑容。

蔣老太不由得小小驚呼一聲,這場景對她老人家沖擊太大了。

“是輪回?”

機關設置者手筆之宏大,心思之機巧,風格之陰詭,讓連嬰不得不嘆息。

原來不是簡簡單單的‘燈下黑’,如果闖入者沒有點燃墻壁,也就無法發現墻壁中的玄機,無法借助融化的蠟汁攀上穹頂。但如果闖入者有其他手段能直接上去,一層層的‘輪回’也足以摧毀人的所有認知。

一層層嵌套的石室,從所謂的‘生門’爬出,面對的永遠都是同樣的場景:同樣的石室,同樣的自己。

在找不到出路的情況下,一層一層,無窮無盡,直至石室徹底坍塌,和蠟油屍體埋葬一起。

如何破陣?

此時灰婪已經爬到燈巢旁邊。他靈巧地用尾巴勾住燈巢的‘花瓣’,身子一蕩就跳到燈巢之上,下方的‘灰婪’喃喃道,“一樣...”

他轉而大聲喊道,“去燈巢中心!扭轉燈巢和石磚連接處的刻盤!”

連嬰問他,“你們就是這樣上來的?下方的情況如何?”

‘灰婪’不敢看她,偏著頭道,“我們把燈巢扭轉下來,那後面是一個洞口,連接的是一片黑暗,能隱約看到一點光,循著光就跑到這裏來的。”

“...所以,還要穿過一片黑暗。”連嬰望著大廳周邊的黑暗,若有所思。

上方的灰婪艱難扭轉刻盤,燈巢寬大,能同時站十來個人,那連接處也有一抱之粗,但一看就是可以旋轉拆卸的,有點像水磨的結構,還貼心設置了可以推的扶手。

灰婪化了人身,周圍空氣灼熱,少年額頭沁汗,推動刻盤,燈巢緩緩旋轉降落,下面連嬰等人趕緊讓開,只聽‘砰’一聲巨響,燈巢整個墜落,奇怪的是,那些精美絕倫的花瓣竟然無一損壞...連長明燈中的幽火也沒有熄滅一盞。

“嗯?”

‘連嬰’突然回憶道,“剛才在下面急著上來,也沒有太註意...但我最後瞥了一眼扭轉掉落的燈巢...感覺掉落的位置、形態和此時的一模一樣。”

連嬰一驚,擡頭望向灰婪,此時灰婪正扒著洞口,好奇地向上望去。

一個可怕的猜想閃電般劃過,震懾心神!

她大聲疾呼:“灰婪,快下來!”

這不僅是空間輪回,還是時間輪回!

...

和灰家秘地的陰詭恢宏不同,胡家秘地...很是美麗。

周璇感到一陣清冽的寒氣,連忙把圍巾往上拉了拉,只露出一雙靈動的眸子。

羅師走在前面,脖子上圍著周璇給他系的灰色針織圍巾,圍巾的一角牽在周璇手裏。

嗯...這樣比較有安全感嘛~

他們在長長的洞穴中穿行,洞內寒洌濕冷,不斷有水珠自洞頂滴落。

周璇擡首,只見一群神奇的天藍色光點輕盈掠過,它們追逐打鬧,散發盈盈光暈,照亮了洞穴。

“是冰蟲兒。”羅師隨手捉了一只,這種蟲視力不太好的樣子,飛得太快竟然能撞上洞壁,落花一般墜落,輕微地閃爍最後的光芒。

在它們的光芒下,勉強窺得洞穴全貌:

高高的洞頂生長著形態各異的鐘乳石,堆簇如盛開的花朵,又像瑩白的樹掛。

那些略平整的洞壁上,繪著大片大片的壁畫,很多被侵蝕得不成樣子,故事模糊,卻更添了神秘奇詭的氛圍。

洞裏陰暗,遍地石筍又積了水,走起來濕滑不便,羅師從背包中掏出一只木缽,舀了一點洞中寒冽的河水,那木缽好似被瞬間催醒,散發出一陣神清氣爽的冷香。

羅師手擎著木缽,冰蟲兒聞到香氣,聚集而來,繞著木缽轉圈,輕點,依偎在水面上。

不一會兒,木缽中仿佛盛開一朵美麗的藍色繡球花,冰藍色微光撲朔迷離,給羅師也渲染了一層奇異的色彩。

周璇看得入迷,她望著這個優雅強大的男人,猜不出他到底有多少幅面孔:

初見時他像個陽光的大男孩,大大咧咧無甚心機,舒服又自然。可相處久了,才發現這個人爽朗表面下隱藏著很多東西,第一次進入謎團就表現得穩重出彩,面對各種困難悠然以待。

但周璇並不吃驚,好像他就該是這樣的,本來就應該是這樣的。

她早應該知道的...不是麽?

羅師見她發楞,踱步走來,孩子氣地一笑,“別怕,你試試看。”

他把木缽放在她手上,冰蟲兒受了驚,一瞬飛散,於是冰藍色熒光漫天作舞,隔著飛舞流光,周璇的眸中莫名浮現一層薄薄水光---

她輕輕喃喃,“如果你真的喜歡我...那該多好。”

聲音微不可聞,羅師並未聽到。

...

趙女士墜入一片黑色的水潭中。

她在思考自己是不是水蛇,但很快發現,就算是水蛇也沒有用---

這水很‘沈’。

和正常的水一樣流動,可是就是給人一種沈重的感覺,每絲波紋泛起,都重若千鈞。

趙女士軟若無骨,苦苦支撐,在這水銀樣的奇怪潭水中,不是蛇這樣柔軟的動物,根本難以承受。

這根本是給蛇準備的過路。

她竭力抖動身軀,'S‘形向上游動,這完全是出於本能,沈於水的人會本能向上逐光---

奇怪的是,越向上,那股壓制的意味越強,就像深水水壓完全倒轉,在水面施展它的力量。

趙女士頭部頂著‘沈重的水’,尾巴瘋狂搖擺,仿佛鉆頭般渴望鉆出‘水膜’,她感覺在這裏待得越久,力氣流失越嚴重,腦海中竟然產生了一個荒謬的想法:

這裏的水之所以沈重,就像是吸取了沈溺於此的生物的力量。

而她,在與那些生物死前爆發的求生力量對抗。

這樣一想,腦袋一暈,層層疊起了無邊幻境:

她好像看見數年來落於此地,和她同樣遭遇的生物們。

祂們拼了命地向水面沖撞鉆去,卻一次次被那無情的力量按回水底。一次次,一次次...徒勞無功,滿心絕望。

祂們的力氣被上方的水吸取,於是看似流動的水變成了沈重柔軟的死亡幕布,幕布之下,祂們死去的軀殼慢慢滑落、沈寂...黑暗的水底,停駐著累累白骨...

白骨...一片死寂的水底墳場...不!

趙女士發了狠,狠狠晃了晃腦袋,把那些可怖的想象驅逐出去,她已經感覺到窒息了,但她絕不要死在這裏!

水面上的粼粼微光幾乎觸手可及,強烈地吸引她的目光。那些光是如此燦爛,在黑暗的水中閃爍著耀眼的光斑,似乎只要再一使勁兒,就能沖破這水中牢籠,盡情沐浴在溫暖的陽光下。

她的瞳孔縮成一豎,攢足渾身勁力,身形一弓,猛力向水面撞去!

就在這一剎那!

額頭突然金光大綻,如鐘鼓齊鳴,震懾八方,一瞬間邪祟灰飛,汙穢湮滅,煌煌然此間天香國色,富貴花開。

趙女士被金光包裹著,與水面重壓一瞬擦過,她無力掙紮,也不想掙紮,這光讓她覺得異常舒適,在光裏,她吐息平穩,疼痛盡去。

她隨光渡過一片漆黑粘稠的水域,慢慢沈向水底,水底並不像她想象的那樣,是森森白骨的墳場,而是泛起美麗的碧綠,玉一般的色澤,閃爍著動人的波光。

她有點糊塗了。

金光托著她,把她送向‘水底’,趙女士慢慢試探著鉆進那片碧綠,‘呼啦’一個水花,她震驚地望著‘水底’外的景色,天空澄澈萬頃,兩岸雪滿樹梢!

這哪裏是水底,分明是水面啊!

原來這水潭,竟是一個顛倒幻境!

她大口大口貪婪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慢慢游動在水面上,感覺到一種難以形容的輕松暢美。

她突然感覺到什麽,去望那團救了自己的金光,金色光點細碎消散,心中湧起一陣難言的驚慌。

“你是...誰?”她喃喃道。

金色光點調皮地打個轉兒,輕輕落在她的臉頰上,像一個可愛的吻。

趙女士的眼睛就濕潤了。

她想起來,女兒上幼兒園的每天早晨,在門口都會這樣親親自己。

然後她看著她小小的身影,活潑潑走進教室。

光點徹底泯滅,一切歸於靜寂。

她把自己沈在水中,眼淚流進碧色水波之中。

離這裏萬裏的趙女士家,暖暖陽光下,手工陶土盆裏,碧綠小草微微一抖,一個金色小人形慢慢萎縮,慢慢沈進了小草裏。

...

三組人馬探索秘地,王大爺也沒閑著。

那天晚上他聽連嬰的,去找其他人傳話。但當時情況混亂,人人滅鼠,可憐他一大把歲數,又沒開天眼,哪裏找得到。

他頂多想著,自己變成了鼠,連嬰變成黃鼠狼,那其他人可能是蛇、狐貍、刺猬。

大廳裏混戰一團,就算找到了也沒法細細說明,他也是見縫插針,看大家都忙著滅鼠,溜溜達達地躥下了樓,躲在門口的灌木叢裏。

這地方視角好,瞅的準,管你是啥的,都得從門口出來吧?他就在此細細辨認好了。

別說,老家夥挺精的。

要是實在找不到,他也沒打算回鼠群裏,天知道他被那群老娘們騷擾了多久,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王大爺瞪著一對兒亮晶晶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轉。

看了一會兒,莫名聞到血腥氣。

還不是樓裏混戰散發出來的,離他挺近,好像...越來越濃。

王大爺就有點心裏打鼓了。

他慢慢回身,只見利刃一閃,王大爺‘嘶’地一聲,僥幸錯過,嚇得鼠心臟是砰砰跳。

定睛一瞧,竟是一團血淋淋的玩意兒,不管不顧地朝他撲來!

王大爺是老江湖,也就剛開始嚇了一跳,看清這東西動作了反而不慌,他輕輕巧巧往旁邊一帶,那血淋淋家夥收勢不住,一頭栽倒在草叢裏。

王大爺抄起小嗩吶,照那東西後腦上來了一下。

不動了。

他喘著粗氣,慢慢靠近,用小耗子爪翻了一下,原來是一只黃鼠狼!

也不知道被抓了幾道,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皮,毛都黏糊糊地粘在一起。

王大爺立刻想到了灰婪搓得那兩顆黃鼠狼頭骨圓珠,這只不會是他幹掉的四只之一吧。

小心翼翼地往草叢深處走去,就看到那裏還躺著三張黃鼠狼皮。

扒得那叫一個利索,直叫王大爺打了個哆嗦。

唉,心狠手辣啊。

他轉念一想,連嬰帶走了灰婪,那黃家肯定對此事有個說法,不如他潛入黃家,隨機應變地聽上一聽,也好日後籌謀。

這想法也是三張黃鼠狼皮帶給他的靈感,因為他前世年輕時候,和粽山道人學過一點粽山術,其中就有‘披皮化形’這一說。

他在第二場謎團漸漸恢覆記憶,現下就想起來這一遭,覺得甚巧。

皮有了,術也記起來了,就差變身了。王大爺有點嫌棄地抖抖那皮,覺得實在沒法鮮血嘀嗒地往身上披,幹脆卷成一卷,往河邊去了。

這時大戰也漸漸停歇,各方都收攏殘餘,各回各家,幾只母耗子甚是擔心王大爺安慰,在樓上樓下穿梭呼喊,“老王,老王,你在哪兒呢?打完了,快回家歹飯啦!”

樓裏沒有,屍體堆裏也沒有,執著而深情的母耗子一路摸進草叢,越喊越難過,嚶嚶嚶地哭起來,“就知道老王是個不中用的,怎麽就這麽去了呢?果然是好鼠不長命---啊啊啊啊!”

卻見草叢裏跳出一只張牙舞爪的巨大黑影,輪廓漸漸清晰,竟是一只魁梧雄壯,酷似老鼠的黃鼠狼。

幾只母耗子嚇得那是神魂一蕩,幾下就竄沒了影子,剩下大黃鼠狼在那裏慢慢露出得意的笑容---

“想摸我,沒門。”

他跟隨著黃家撤離的隊伍,隱沒在漆黑的夜色中。

隊伍裏有人說道,“哎兄弟,怎麽以前沒見過你,你身上的味兒,和梅香有點像,是不是你倆有過那個?”

王大爺面不改色,換了一副油膩腔調,豎起大拇指,“兄弟你鼻子真靈,可不是這麽地,可惜啊,梅香就這麽去了...”

那家夥拍拍他,語氣憐憫,“老鼠可惡!咱黃風衛五朵金花就這麽沒了,你既然和梅香相好,咱老周也不能虧待你---啊,我是黃風衛的衛長,這幾個妮子,我瞅著跟自己閨女似的...唉,有時間上我洞裏喝酒!”

“好!一言為定!”

...

不僅是空間輪回,還是時間輪回!

連嬰終於明白了這間石室的奧妙。

同時也感到了深深的寒意。

‘連嬰’思索了一會兒,也露出了恍然的神情。

“到底是怎麽回事?”灰婪在上方躲著越掉越快的蠟油,“我上不上去啊?”

連嬰大步走向燈巢,“你先別動,堅持一會兒!”

這女人說得輕巧。灰婪狼狽地躲過一只蠟屍枯手,爪子抓在燈巢脫落露出的洞口邊緣,晃來晃去。

連嬰跨過燈巢‘花瓣’上的長明燈火,走向了燈巢中心,中心位置除了連接的粗大螺絲軸芯外,還樹立著五根長柱,像是‘花蕊’,每根都有一人來高。

而那軸芯的形狀和上方洞口吻合,連嬰從底下往上看的時候沒看清楚,還以為那洞口是圓形,現在燈巢落下來再一看,原來軸芯輪廓是圓形有尖,更像是一個水蜜桃。

或者是...花苞?

她摸了下燈巢的花瓣,奇怪,按理說在火焰環繞的情況下,應該是灼熱的,就算掉下來也該有餘溫,但現在摸起來,卻是冰涼的。

她看了看已經蔓延到石室中的蠟油,四周墻壁已經開始坍塌流動,屍體像魚群般在蠟油裏穿梭,動作漸漸靈活自如起來---她不禁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

而這個想法需要最後的驗證。

連嬰撫向一根長柱,沿著邊緣撫摸,細細查看,平滑如鏡,沒有絲毫縫隙。‘連嬰’看她蹙眉,走過來,取下‘花瓣’上的一盞長明燈,“用這個試試。”

連嬰眼睛一亮,用長明燈的火去灼那立柱,說也神奇,那立柱邊緣瞬間開始融化,竟然真的顯露出一條縫隙!

對準縫隙,用力一掰,那立柱中間中空,正好容納一個人。

猜對了!

她大喜,剛要喊灰婪下來,卻見灰婪身邊好大一塊蠟磚即將塌化,滾燙的蠟油眼看垂吊著,要把小鼠整個裹住!

連嬰一把撕下自己的大圍巾,讓其他人牽著剩下幾個角,攔在洞口下,對灰婪喊道,“跳!”

“真不用上去瞧瞧?餵,你們可抓牢了啊!”

小小的黑鼠尾巴一松,從高高穹頂倏地降落,四人抓緊手中布料,還是被他猛地墜落狠狠一扯,灰婪趕緊在圍巾上打滾卸力,呼哧帶喘,“要不是我是仙人之體...咳咳...”

連嬰當即咬破指頭,至陰的血力量充沛,對於精靈鬼怪都是上好的大補之物,放在灰婪嘴邊,“快喝一點。”

灰婪震驚擡眼,看她滿是關心擔憂的神色,沈默地吮吸了幾下。

“然後...怎麽辦?”

他擦擦唇角,有點茫然。

“從穹頂洞口走是不通的。”連嬰解釋道,“我原以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就算我們上去了,穿過一片黑暗,最後見到的還是這個樣子的大廳,甚至還有我們本人。這是用了嵌套的空間咒術,一層一疊,層巒疊嶂。”

其實和平面的鬼打墻很相似,只不過這些興嶺大師們明顯借用了山川千重的特點,把石室打造成一層一層的石筍。

“但我又聽‘連嬰’說,他們是穿過一片黑暗才到這裏的。如果只是普通的空間層疊,應該直接穿過洞口就是上一層石室。”

“而他們來到這裏,說燈巢落下來的模樣角度都是一模一樣的。這是設計者對我們唯一的提示。如果沒有仔細看,只認為是空間層疊,漸漸就會落入時間的陷阱裏。”她沈聲道,“時間重疊並沒有作用在整個石室,而是作用在我們自己身上,只要穿過那片黑暗,咒術就開始運轉...不動的是石室,輪回的是我們。”

“所以,其實這穹頂洞口外根本沒有新的一層石室,穿過那層黑暗,最終回到的還是這裏!”

她指著‘連嬰’‘灰婪’‘蔣老太’道,“他們不是別人。如果剛才我們從洞口出去了,那現在,我們便是他們!”

“我不明白...”灰婪已經完全暈了,“可是,如果我們六個一起從洞口出去...”

“時間層疊,這裏估計會出現此刻時間的我們六個,加起來一共十二個人。”

“所以我讓你不要上去,你上去了,就會再多一個人。”

“而這些立柱,是有數的。”她望著燈巢上的五根立柱。

“這又關立柱什麽事?”蔣老太也追問道。

“洞口不能走,黑暗裏又有時間咒術,所以,設計者給我們提供的唯一出路...是在那裏。”

灰婪目瞪口呆,“你開玩笑吧...”

“這怎麽可能?!!!”

六人望著坍塌的蠟墻,蠟墻後面不知壘了多少陰陽蠟棺,此刻便如屍山蠟海一般。

惡心的黃色慢慢流淌滾動,屍體獰笑著向他們招手。

“不破不立,原來只有燃燒這裏才能找到出路,而燃燒,也代表機會只有一次,不知道這蠟海中的暗流,會把我們送往哪裏。”她輕聲道,“設計者為我們提供了穿行的工具,就是這燈巢。”

“屍山血海,唯有蓮華護佑,一路平安。”連嬰道,“我曾讀過典籍,某些特定的邪祟之水,如冥河、弱水...神人大士會選擇與蓮有關的寶器通過。久而久之,蓮對於水便有了克制之性。”

“乘風破浪,當騎龍背,浮沈靜水,坐而生蓮。”她望著燈巢花瓣,“你們看,這像不像一朵蓮。”

“你是說...進到這立柱花蕊裏?”大家都被她大膽的想法驚呆了。

“你們不覺得,這立柱很像棺材麽?”灰婪拉開一根立柱門,“怪不得你不讓我上去,要不就有七個人...”

“等等,我們一共有六人,但這裏只有五根立柱。”

“在立柱中能化原形麽?不能!”灰婪驚叫。

連嬰倒是淡定,“這種限制應該只針對五仙族群吧,蔣奶奶,你試試。”

蔣老太很順利地變成一只大貍貓。

到了這個時候,大家也只能賭上一賭。一一進了立柱。立柱寬大,但裏面空氣有限,灰婪進去前說,“如果賭輸了,我們就得死在蠟海中了。”

“怕了?”連嬰笑。

“沒。”少年驕矜地一揚頭,突然緊緊抱了她一下。

他輕輕道,“我覺得,你就是我姐。但我怎麽記不清了。”

連嬰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後腦勺,“嗯,我也這麽覺得。”

“你放心,睡一覺就出來了。”

少年重重‘嗯’了一聲,頭也不回鉆進立柱,連嬰望著他的背影,也鉆進自己的。

在她合上立柱的一剎那,蠟墻終於徹底崩潰,巨大的黃色洪流鋪天卷地,撲向顯得格外渺小的燈巢。

金色燈巢被洪流席卷的瞬間,長明燈火焰大漲,幽幽鬼火正是千年前冥河水中孕育的紅蓮業火,火焰順著花瓣熊熊燃燒,杜絕一切邪妄欲念,金蓮變成一團蓬勃盛開的火蓮,中心層的花瓣微微卷曲,就像一個花苞,護佑著脆弱的花蕊。

紅蓮在蠟海中浮浮沈沈,卻始終保持著平穩,穿過呼嘯的屍身,擋住無數鬼魅的枯手,迎著大浪滔天,順著滾滾洪流,駛向更深、更深的山腹之中。

長柱之內,連嬰安然闔眼,就像在做一個美好的夢。

...

在空氣消失殆盡的最後一刻,紅蓮重重墜入水中。

那是幹凈清澈的河水,業火慢慢消退,整個燈巢‘哐啷’一聲碎裂成金粉。

連嬰幾人,哦,還有兩只變成貓的蔣老太,在這冰藍色的河水中沈浮。

慢慢的,‘連嬰’‘蔣老太’‘灰婪’消失不見,似乎咒術被這清澈的河水洗凈。

一群雪白的大魚游動過來,把他們輕輕托出水面,灰婪最先醒來。

他狠狠咳嗽了幾下,幾乎把膽汁咳出來,大魚好像有點嫌棄他,微微一抖。

少年這才意識到現在的狀況。

他看著靜躺不動的幾人,心中突然湧上極致的慌亂,嘶啞叫道,“姐...姐...”

馱著連嬰的大魚搖搖尾巴,似乎叫他不要擔心。

連嬰悠悠轉醒。

她神情有些恍惚,望著上方飄舞的藍色光點,恍然夢裏。

伸手一觸,一只小小的冰蟲兒落在她指尖,沁涼一點。

“我們...出來了?”

“出來了!我們出來了!”她聽到灰婪的喊聲,掙紮支起身子,看著蔣老太和灰婪的臉,禁不住眼眶微紅。

她疲倦地躺下,臉上露出淡淡的欣慰笑容。

...

趙女士隨著河流的方向游動。

她判斷自己是在一個山谷中,兩邊黑山林立,仿佛看守重獄的衛士。

天色漸漸陰下來,河水也由原先的碧綠變得漆黑。

她現在一看黑水就有點泛惡心。

可惜兩岸陡峭,樹枝猙獰,沒有下腳的地方,幸好有些漂浮的浮木,幹脆爬上去載一程。

眼看水流湍急,浮木直打轉,‘砰’地撞在一塊水中石頭上。

趙女士被晃得不清,擡頭一看,眼前赫然一個巨大洞穴,深不見底,河水嘩啦啦地流進去,不知流往哪裏。

而洞口上方,竟然掛著一口殘破匾額。

上書‘五仙洞’。

...

與此同時,興嶺最邊緣處,也是最寒冷處。

廣闊草地,遍地瑩白,渺渺遠遠不見飛鳥,淒清寂寥。

在這一望無際的雪原中,生長著一棵孤獨巨樹。

樹很高,極大,未有一葉,滄桑枯枝向著蒼穹無望抓撓。

樹下坐著一個男子。

遠看,他仿佛和雪景融合在一起,銀白的發絲,蒼白的肌膚,潔白的衣裳。

如不染凡塵的仙人,令人不敢驚動,又像雪堆砌的雪人,冷淡而不接受熱情。

近看...

卻令人心生驚駭!

他那玉一般的肌膚上,遍布著密密麻麻的血點,血點之間,連著細小的血管,哪裏是什麽雪人,分明是個將碎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